在這七月炎夏的午後,
天空一片蔚藍、毫無雲朵遮蔽,
酷熱的陽光傾瀉而下,
柏油路面冒出的蒸騰熱氣,幾乎要把人融化。
我來到了一棟臨近松山機場的公寓,
正準備拜訪一位逃犯的父母。

按下電鈴,沒有回應,
我望向那扇紅色為底,白色橫條紋的木製大門,
觀察門鎖,思索了一會兒,接著用手輕輕推了一下,
「咿~」地一聲,門輕鬆被我推開。
許多這種老舊公寓,因為乏人管理,樓下大門的門鎖只是擺著好看,
早已失去應有的功能。我趕緊走進公寓,逃離似地躲避陽光的照射。

我扶著紅色把手,開始一階階的向上爬。
旁邊的牆壁,因為嚴重的壁癌顯得斑駁,
地上四散著脫落的白色碎屑,連樓梯間的窗戶也破損不堪,
公寓內滿佈著悶熱、陳舊的氣味。
好不容易爬上五樓,已經坐慣電梯的我,只能氣喘吁吁的扶著樓梯稍作休息。

「叮咚~」我按著生銹大門旁的電鈴,
「叮咚~」我又按,大門旁的牆壁貼著春聯,喜氣洋洋的紅色已經泛白。
我不禁思考著,「他」到底是在怎樣的環境下成長,
為什麼會變成現在如此罪無可赦的要犯?

「叮咚~」,沒人回應,但我很確定,自從事情發生後,
他的父母受不了出門被人指指點點,一直足不出戶。
「叮咚~」「叮咚~」,數聲過後,
「別再按了!他沒回來,我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!」
門內突然傳出一陣叫罵,
我急忙喊,「 張 先生您好,我是社會局派來的社工,是要來協助您的。」

「你是能幫什麼?」門打開後,
頭頂微禿,一臉憂 鬱的張 先生用狐疑、敵視的眼神看著我。
「您好,我姓何,這是我的證件。
我的目的是為了了解您兒子張哲儒的交友情況及成長的環境。」

過去一年來,這位張哲儒在大台北地區接連犯了二十餘起姦殺案件,
受害者從小學生、上班族、妓女、傳播妹都有,
完全是隨機犯案,沒有特定對象,而且從不留活口。

我親眼見過幾位受害者死後的表情,令人不忍卒睹,
無法想像她們死前受到多麼殘忍的凌虐。
警察雖然知道犯人是誰,卻無法掌握張哲儒的行蹤。
像挑戰公權力似的,人來人往的劍潭捷運站居然也出現受害者,
今天早上,一位銘傳大學的大二女學生,
被人發現全身赤裸,陳屍在捷運站旁的工地。

我從皮包掏出社工證,舉起來讓 張 先生能看清楚。
張先生看了證件,然後又看著我,
我回視著他的眼睛,瞇著眼微笑著說,「請讓我進去吧。」
正想開口罵人的 張 先生愣了一愣,語氣轉為柔和,「你進來吧」。

在門外時,我就聞到一股令人作噁的氣味,
聞起來像硫磺加上屍體腐爛的臭味,
但是又給人沉重陰寒的感覺。
走進屋內,這種古怪的邪氣更加濃重,讓我幾乎喘不過氣。
張先生看到我臉色發白,頭冒冷汗,
問說,「你還好吧?老伴,幫客人倒杯水。」

「我……我還好,可能天氣熱有點中暑而已。」我沒說出聞到怪味的事。
這種味道,幾年前,我第一次是在一位死刑犯身上聞到,
那位死刑犯綁架撕票了某知名藝人的女兒,
又犯了數起強盜、強姦殺人,
最後還持槍脅持了R國駐台武官一家人,
搞出了轟動國際的重大刑案。

這種味道,只有我才聞得出來,從他之後,
我又在幾位接觸過的死刑犯身上聞過同樣的氣味,
但從來沒像今天這麼強烈……

滿頭白髮,一臉憔悴的 張 太太,
向我遞過一杯水,我連忙道謝,然後再次說明我來訪的目的。
張太太掩著頭痛哭說,「哲儒他從小就很乖,很聽話,只是交了壞朋友……

聽到這句話,不禁皺起眉頭,
「怎麼每位罪犯的父母都替自己小孩找同樣的藉口」我心裡這麼想。
或許是看到我不以為然的表情,
張先生急忙辯白說,
「這是真的,他那位叫Reficul的朋友打從一開始我就覺得有問題

「麻煩您再描述一下這位朋友,說得仔細些。」我追問說。
張先生情緒突然激動起來,右手揮著說,
「他看來瘦瘦高高,臉色一直都很蒼白,自稱是Reficul
從沒聽他說過真正的本名。」

「奇怪的是,每次只要他出現在我們家,總會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壓力,
讓我們只想逃開這裡,可是哲儒卻跟他有說有笑。」
張先生抖著說,「記得有一次,我們準備要離開的時候,Reficul對著我們笑,
那個笑容,彷彿看透我的心思,笑得讓我心裡發寒。從那之後,哲儒就變了……

張太太哭著說,「那時候我就有一種感覺,哲儒已經被帶走了,
剩下來的那個人,只有外表是我們的兒子,他的心,他的靈魂已經消失了。」

Reficul…Reficul…」我不斷唸著這個名字,
先前調查的死刑犯,他們生前好像也曾接觸特徵相近的人。
這時,腦海閃過一個念頭,
「不會吧?」我搖了頭,
如果真的是他,似乎有點超出我的能力範圍了。

「我們只有這個兒子,但現在等於是沒有了,
下半輩子,我們只想平靜的度過,祈求老天寬述他犯下的罪業。」
張先生哀傷地說,聽到這句, 張 太太靠著 張 先生的肩膀大聲啜泣。

看著他們落寞的身影,我心裡暗想,如果要幫助他們,必須要滿足幾個條件。
打定主意後,我問,「請問你們有和哲儒的合照嗎?」
張太太點頭,指向電視機上的咖啡色相框。

相片上的年輕人,頭戴學士帽,身穿學士服,臉上露出爽朗的笑容,
熱情地與他的雙親合影,如此陽光般的年輕人,怎麼變成現在面目猙獰的惡狼?
我問,「在這世界上,你們是最後兩位仍會關心張哲儒的人,
但是現在,你們真的想要遺忘親手拉拔長大的兒子嗎?」
兩老眼眶泛淚,異口同聲說,
「如果可以,我們希望可以忘掉這一切痛苦的根源。」

我走上前,雙掌輕拍兩人頭頂,
柔聲說,「如您所願。」兩人頓時沉沉睡去。
我轉身拿起相框,右手按著相片上的張哲儒,然後緩緩揚起,
張哲儒的影像逐漸淡去,化為一團彩芒,照片上只剩下兩人的合影。
握住張哲儒的靈魂後,
我立即走進一條憑空出現的通道,離開這充滿邪惡之氣的老舊公寓。

來到我創造出來的領域後,我釋放了張哲儒的靈魂。
有些蠻荒落後的民族,認為相機拍到他們的照片,
將會奪走他們的靈魂,這種想法被現代人嗤之以鼻,斥為迷信。
不過,對我而言,這不完全是錯的。

張哲儒從茫然中恢復意識,他看了看四周,無論上下左右,盡是虛無一片,
沒有任何景象,也沒有任何事物存在。
他慌亂的說,「我在哪裡?為什麼我會在這?」

我對他說,「不用害怕,這裡沒有人可以傷害你,
我只是要淨化你靈魂沾染到的惡魔之氣。
你因為接觸過這世上最為邪惡的事物,
受了他的影響,才會做出這些傷天害理的事情。」

張哲儒恍然大悟後,抱頭痛哭,他失聲道,
「我到底做了什麼?爸,媽,我對不起你們~」
我憐憫的看著他,
安慰說,「只要你好好待在這,等到淨化結束就能離開這裡。」
至於要多久,我不敢保證,畢竟他受到的汙染,是我前所未見的慘況。

正準備離開時,突然間,張哲儒哭聲驟然停止,
我開始感覺不對,因為我又從他身上聞到那股腐臭之氣。

「小傢伙,你以為這樣就能阻止我了嗎?
現在的人類,比起以前更好引誘,我不過施加點小玩意,
就勾起這蠢蛋對女人肉體的無窮渴望。」
這不是張哲儒的聲音,而是一種來自無間地獄的深沉憎恨,
聽到這低沉沙啞的聲音,我的背脊不禁發寒,直衝腦門。

「告訴你的老闆,事情還沒有結束!」聲音逐漸遠去,
我雙腳一軟,癱坐在地上,在我的領域中,就算「他」的力量再強,
也不能傷害到我和張哲儒。
現在,已經可以確定Reficul這神秘人物的身份了。
我喃喃的說,「對,事情還沒結束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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數天後,台北市錦洲街的錦新大樓內,
有人發現無名男子暴斃於套房中,死因不明。警方在查驗男子DNA後,
才知道這無名男屍就是姦殺命案的兇手,但警方卻對男子的身分毫無頭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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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了299號公車,迎面而來的是聳高入雲的新光三越大樓,
即使死了二十多條人命,台北車站的周邊依舊熱鬧。
穿著時髦的年輕人、上班族、學生,
甚至是來自東南亞的外勞,四處流浪的遊民,各個階層的人物皆匯聚於此。

這是頭一次上司要我離開台北,出差到南部。
這次的拜訪對象,他謀殺了自己的外籍老婆,還策劃好幾場火車翻軌意外。
「難道他也遇到了『壞朋友』?」我心想,沒有見到面很難判斷。
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,正準備上火車時,
卻意外聞到熟悉的味道,是那股來自地獄的惡臭之氣。

「那個在賣愛心筆的高中生身上有,這個打扮得像109辣妹的女孩也有,
連在天橋上趴在地上乞討的人也有!?」我大驚失色,
這座城市,到底是什麼時候被侵蝕成這副德性?
生活在這裡的人們,他們的靈魂還有機會得救嗎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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